眾人聞言，皆是臉色一變，大家並非聽不出來方老太太的言外之意。看似是在誇讚景殊，實則是貶低景殊性子野，不及淑女知書達理，溫柔體貼。

畢竟不過是兩日前發生的事，景殊舞劍，淑女撫琴，人們自然而然就會將這兩人進行比較了。

而慕容安這一句話，直接將方老太太的話捅破，絲毫不給她臺階下。慕容安看似沒有發怒，但這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。

方老太太聞言，立即戰戰巍巍的說道，“回皇上的話，老身哪敢。老身，老身不過是說出自己的見解，絕沒有玷汙皇後娘娘的意思啊。”

景殊看這方老太太一時白臉，一時紅臉的，只覺得好笑，心中並未有任何別樣的情感。而這一笑，在方景顏的心中卻不是滋味了。

“姐姐，畢竟是奶奶，她怎麽樣都是為了你好啊。這在我們蒼穹國，女孩子不就是如此教導的麽，奶奶的話也沒有錯。”方景顏看向景殊，目光卻是閃躲，顯然是有些懼意的。

方才景殊還在想，這方景顏終究是吃一塹，長一智，有了些腦子的，看來是自己高估她了，她還是不懂得惹禍上身這個道理。

“這裏有你說話的份？”景殊擡眸看了一眼方景顏，眼睛微微瞇起，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屑。

而就是這麽一個眼神，竟讓方景顏直打了個哆嗦，當初景殊要教訓她的時候，眼神也是如此。

於是，方景顏立刻悻悻然閉上了嘴，安安靜靜的坐著了。

方夫人看在眼裏，卻並未有出頭的意思。

能在方侯府屹立，長時間不倒，正是因為她有審時度勢的能力，誰人主宰著局面，就隨著誰，這才能讓她得到一定的權力。

只是，這一套在景殊這裏卻是行不通的。她最為厭惡的，就是如此兩面迎合的小人，只不過看破不說破，沒有觸及自己的利益，她也不會跟方夫人如何。不過是一個外人，也不值當她去對付。

“奶奶，您說得對，妹妹說話也是有理有據的。蒼穹是教導女子相夫教子，哪個國的風俗不是如此呢？可是啊，那也是得有人教導才對，我這麽大了，你可曾教導過我？殊兒若是您吶，都不好意思舔著臉說出這話。”景殊微微一笑，看向方老太太，一字一句慢慢悠悠的說話，諷刺的意味溢於言表。

方老太太聽了這話，面色更為難看。

只是她卻是無力反駁，景殊說的沒錯，她是從未看管過景殊，景殊如何與她有何幹。

“興許我小的時候我爹我娘還照顧我些時段，您若是照顧了，我必然是記著的。但是我這印象裏卻是絲毫都沒有呢。”景殊繼續說道，看著方老太太臉色變化，心中是說不出來的高興，“你說，若是我幼時，你教我，我定是不敢頂嘴的。但是現在，我已身為皇後，你憑什麽教導我？憑你是方侯府的主母？”

景殊停了下來，此時，方老太太的身子已經止不住的哆嗦，似乎下一刻就要背過氣去。而景殊自己心頭也燃起了一股怒意，為自己前些年所受的不公待遇感到氣憤。

“你以下犯上。按理說，你們這一桌人誰配和我同一桌上用膳？能讓你們坐在這裏，是我記著親人的情分，沒想到個個都是些白眼狼。方侯府，侯爺不是你們，是我爹。你們且給我記好了，若是沒有這層身份，你們現如今生死在哪都無人問津！”景殊說到氣處，伸手拍了一下桌子。

“姐姐，你且消消氣，身子重要。”方淑女看景殊拍桌，心疼的說道。其實方淑女心中也是疑惑，按照她對景殊的了解，景殊也不是如此容易動怒的人，可今日卻不知是怎麽了，一句話就能讓她氣成這樣。心中有些懷疑，莫不是和今日自個兒的求情有關？難不成是因為景殊說了，慕容安態度模糊所致？

現如今，方淑女的心情被景殊也帶動的極其奇怪了。

景殊聽了方淑女的話，抿了抿唇，才強力壓制下自己的怒火，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。這才發現自己剛剛的行為失了分寸，而那句“桌上的所有人”指的竟也是包含了方淑女。

方淑女心思敏感細膩，必然是傷了她的。

可是，現在景殊卻沒法給方淑女解釋，只能仍有著這樣的情況發生，卻沒有辦法。

“不必動怒，殊兒。”慕容安也替景殊順著背，安慰道。不過，卻也沒有阻止景殊的做法，畢竟他要的，不過是景殊心滿意足而已。就算她動怒了，又能如何，能讓景殊受傷的，他都會一件件的鏟除。

而景殊自己心裏卻是如是想的，這方老太太真是厚顏無恥，且不說她哪裏來的閑話，女子必須三從四德，就算她如此教導，景殊會聽麽？必然是不會的。

這將自己冥頑不靈的思想套用在景殊身上，才是讓她最為厭惡的。

“景殊，你若是不愛聽，奶奶不說便是了。”方老太太見景殊氣消了些，繼而說道,那戰戰巍巍的樣子竟然還顯得有些可憐。

不過，那種心情只是一瞬，想起這老不死的之前的所作所為，景殊就算是將她千刀萬剮也難解心頭只恨。

“其實，這也不重要。我也可以不在乎。”景殊假裝笑了笑，方老太太當景殊心中有了些緩解，懸著的心剛剛放下一些，卻是被景殊接下來的話震驚到了。

“這晚宴上，蒼穹皇帝不是發話了嗎，讓方侯府賠我的嫁妝。只要你們將我的嫁妝全數賠了，我們以後便老死不相往來，如何？”景殊笑著眨了眨眼，模樣甚是可愛。

不過，在方老太太等人的耳中卻是猶如五雷轟頂一般。這景殊當時的嫁妝不說是富可敵國，可是價值連城了。

若是要方侯府賠付，那估計空了也不足夠啊。

而慕容安則是明白了，景殊鬧這麽一出，原來是在惦記著自己的嫁妝呢。

思及此，慕容安忍不住笑了一下，可真是個小財迷呢，不過，也只有他同景殊知道那筆嫁妝真正去了哪裏。

景殊聽到一旁的慕容安如此破壞氣氛，瞪了他一臉。慕容安見狀，才收斂了自己的笑意。

“景殊，這當初是被人偷盜了去的，你也方侯府賠，實在不合禮儀啊。”方老太太並未註意景殊同慕容安之間的動作神態，此時，她心中已經夠亂的了。這不是斷了她方侯府的後路麽。

“這是蒼穹皇帝的話，你要是想問，就去問蒼穹皇帝吧。”景殊伸了個懶腰，緩緩從凳子上起來。現如今已經吃飽喝足，給他們該說的話也都說了，留在這裏沒什麽意思了，還不如早些去歇息睡覺呢。今日個兒提心吊膽的，她已經夠累了，可不想在繼續同這一群人糾纏不清了。

見景殊起來，慕容安也起了身子，攜著景殊的手便往客房而去了。身後的方老太太瞪著眼睛，叫也不是，不叫也不是，一時間拿捏不定，只能由著景殊他們走了。

而待景殊他們走了後，方景顏卻是苦惱的將手邊的碗筷扔在了地上。

“賠賠賠！你都是皇後了，方侯府這麽一點家當你還要記掛著！”說著，方景顏好像是想起什麽了一樣，轉頭惡狠狠的看著方老太太，“都怪你！當初我都說了會被發現，你倒好，偷換她的嫁妝！你看你惹出什麽事情來了！”

話語之間再無任何尊敬之意。方夫人聽了這話，也懶得去管束方景顏。

人啊，都是在不觸及自己利益的時候像個聖人，規勸別人。稍為觸及自己，便像是一只刺猬，對誰都防備了。

方淑女看著屋內這亂糟糟的一幕，嘆了口氣，起身將方老太太扶起，送回了她的房間。而方夫人則是等著方景顏撒潑完了，與她談心。

路上，方老太太戰戰巍巍的被方淑女攙扶著，眼神空洞，這幅模樣，像是一瞬間老了五歲。

方淑女自幼被方老太太疼愛，對她心中還是有些情分的，於是開口勸導。

“奶奶，您且別怕，若是賠了，大不了重頭再來也好，日子是苦不了的，苦的是人心。”

“哎，淑女。奶奶這一輩子都在斤斤計較，細細打算，為這方侯府規劃著。沒想到卻落下了個這樣的下場。”方老太太嘆了口氣，目光看向遠方。

“奶奶，您也老了，人總會老的，您也該將方侯府放給下一輩去打理了。”在方淑女看來，方老太太如此，正是因為好強。

她的好強，才讓方侯府走上了不歸路。

方老太太沒有接話，出神在想著些事情。

一路上再無言語，只是到了方老太太的房內，方淑女卻沒有立即走，而是替方老太太打來熱水，擦洗一番。

“這兩個親孫女倒是不如你一個血緣淡薄的孫女。”方老太太目光慈愛的看著方淑女，說道。她這一輩子，確實偏心。她偏愛方二老爺，才使得方二老爺懦弱且善良，不管不顧老大，他卻陰差陽錯的成了戰神。

她心中不是不忌憚的，可景殊父親為人正直，就算自己的娘對自己不好，也是全心全意的贍養，將自己的娘與弟弟都接到了府上去住。

卻沒想到，自己戰死沙場，在這方侯府留下的時間並不多。

忽然一瞬間，方老太太好像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。不過，這只有一瞬。畢竟是犯了一輩子的錯，在老了才明白，也為時已晚了。錯已經鑄成，所以的傷害都是不可磨滅的。

方淑女心中卻是有些涼意，方老太太這樣的想法何其錯誤，她的疼愛可是給錯了人。

景殊從來不是一個薄情之人，但她也並非一個不記仇的人。

若是方老太太能將自己的喜愛分給景殊一些，景殊自然比她要照顧的更為周到。

只是，方老太太對景殊的防備之心一直都在。

可是，又有什麽辦法呢，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。

“奶奶，早些休息吧。淑女今晚兒就在您這兒睡吧，也好照顧您。”方淑女笑了笑，將被角都替方老太太掖好，溫柔的說道。

“好。”方老太太似乎很久都沒有這麽安心過了，答應了方淑女的話，而後進入了夢鄉。

而方淑女則是一人獨自坐在床簾外的美人榻上，久久都沒能入睡。

透過紙窗，看向天上的那一輪彎月，心中有些記掛遠在家鄉的父母。

若是自己的父母在身邊，看到自己面臨如此局勢，會如何做呢。

又想到今日給景殊求情，實在是為難萬分。可是，卻也是不得不做的。

景殊以為她是事先不知情，才答應幫自己求情。

可是，她的心似乎已經沒有那麽純凈了。

她渴求榮華富貴，渴求家族翻身，更渴求慕容安對景殊的疼愛。

景殊許是幸運的，又許是不幸的。但在方淑女的眼中，卻是十分羨慕。

她羨慕景殊的勇氣與異常，羨慕景殊的能力與武功。

她想要的，在景殊的身上都有。

她是多麽普通，在這蒼穹之中，不過是因為才能出名，只能得了溫婉大方的名號，而這名號終究會被人替代。

但景殊不同，景殊的奇異會被人一代又一代的傳下去，過上百年，還是有人會記得這個馭獸的奇女子。

她啊，終究不過是紅塵歷歷中的一顆不耀眼的沙塵罷了。

月光在紙窗的暈染下變得模糊，而方淑女的眸中也氤氳著一層水汽。也不知是光束本就模糊，還是她的眼睛看出去才是如此。

與此同時，在客房的月落內。

慕容安與景殊並未直接回房間休息，而是坐在院內，靜靜的賞著月。

他們二人許久都沒有如此的閑情逸致了，若非是今日重歸於好，估摸著也不會如此矯揉造作了。

景殊的情感從來都不是極其細膩的，只有對於慕容安的時候，才會如此。

月光潔白，灑在景殊的臉龐上，近處都能看的清她臉上細碎的絨毛。

慕容安側著頭，認真的看向景殊的側臉，似乎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女子一般。

察覺到側面而來的目光，景殊側過頭去，正對上慕容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。

周遭的空氣忽然變得旖旎，景殊察覺到不對，剛想要轉過身子，卻被慕容安伸出手一把扣住了腦袋，身子跟隨慣性往前而去了。

沒想到，這次景殊竟是景殊自己碰到了慕容安的唇。

奸計得逞的慕容安眼睛微微瞇起，閃過一絲狡黠，似乎是在笑。而景殊則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。

不得不說，這樣的慕容安在景殊的眼中竟是分外的有魅力。

怎麽在慕容安這裏，自己一次次的刷新“下限”呢。

雖說這也不是什麽不好的事情，但是由女孩子主動來做就像是缺少了些什麽。

之前的景殊估計是連男女之間的感情都分不太清，記著她開始還將慕容安當做自己的好朋友呢。

是何時開始，慕容安在自己的心中偷偷變了身份，又是從何時開始，慕容安在她的心中已經如此重要了。

隨著親吻愈加漫長，景殊的心緒就越來越亂。

不過，在景殊的心底，卻已經有無數多小煙花偷偷綻放了，但她臉上的火燒雲卻是抵不住的。

幸好這次慕容安只是淺嘗輒止，沒多久就放開了景殊，景殊輕輕的舒了口氣，可是心中卻還在回味留戀剛剛唇齒相碰的感覺。

慕容安見景殊分外緊張，也不打算逗趣她了，這樣容易嬌羞的女子，看起來可不像是之前呼風喚雨，與動物馳騁的人呀。

慕容安清了清嗓子，而後張口說道，“殊兒今日是真的動怒了麽？”

景殊聽了慕容安的話，微微頷首。

其實，景殊也不是如此不經人說的人，若是的話，早在這蒼穹國對她滿城風雨的時候就承受不住了。

只是，在景殊的內心深處，對方老太太還是有所依戀的。這是源於血緣，親情，無法割舍，就算是她犯了天大的錯，你也不會將她置於死地。

“殊兒平日可不是這樣的性子。”慕容安繼續說道。

“許是因為近日心情太好，稍為有些不好的事情，就看不過眼了。”景殊笑了笑，意思是她同慕容安之間的事情。

慕容安聽了這話也是分外開心，一只手臂將景殊環住，讓她靠在自己肩頭。

“讓你難過真是我的失責，以後我會註意的，在我身邊，你就無憂無慮做個孩子便好。”慕容安輕輕說道，詞句像是四月的風，輕輕一吹，便吹到了景殊的心裏。

景殊只是覺得，似乎從來沒有如此滿足過一般，只要在慕容安的身邊，她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困難。

不過，有的困難卻實在是無法同慕容安一起面對。父母的死，那證人的死，都赤裸裸的擺在她的面前，讓她不要輕舉妄動。

她若是愛慕容安，就不該讓他同自己面對這一樣的風險。

所以，景殊如今只能在慕容安的身邊多做停留。

以後的事情，誰也說不準，不是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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